第八十一章 回家

　　指挥所依旧如故。
　　到处都是磨砂玻璃门，偶尔有穿着白色长褂的工程师手持平板电脑出入，惊鸿一瞥间能看到门内闪烁的全息设备。
　　只是，大厅里多了很多站岗的强化半仿生突击队队员。
　　李凉注意到这些突击队队员的面甲有特别的涂装，看起来是一个盾型徽记，徽记的图案隐约有星系和飞船，想必代表卓斯门阀。
　　跟着宫虎，一行人走上二楼，来到一间宽阔的会客室。
　　“请稍等，”宫虎说着准备离开。
　　“等一下，”李凉漫不经心地问道，“据我所知，人类雇佣了一位顾问？”
　　“呃……”听到李凉用“人类”这个词语，宫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，语气更加尊敬，“是的，不过塔姆先生已经离开了镇界堡。”
　　“哦？”
　　宫虎干笑道：“按照协议，我们无权干涉顾问的行动。”
　　“知道了。”
　　李凉点头。
　　想来塔姆还滞留在地球，只是去了某座城市，如果恰好是中京，估计很快就能再见。
　　桌子旁，李小孩逗弄着吱吱，赛奥莉丝站在旁边一脸姨母笑。
　　宫虎深深地望了一眼她们，转身离开。
　　会客室安静下来。
　　李凉随意坐下，看着李小孩精准演绎着一个够狠，够聪明，却又保留着恰到好处童真的卓斯直系后裔，让宫虎这样的人既觉得值得扶持，又觉得能够拿捏。
　　尺度把握之精准，远远超过一个七岁小女孩应有的智商。
　　这就是豪门宫斗培养出来的小孩儿？
　　李凉想想这种事情就脑仁疼。
　　摇了摇头，他干脆起身走到玻璃幕墙前，望着远处悬浮在半空的深海之门。
　　闭上眼睛，他发现正常情况下，这里的灵果然稀薄的令人发指。
　　别说形成涌动的浪潮，连成簇都做不到，完全是一颗一颗地各自闪烁。
　　他记得第一次借助塔塔的魂器看到的灵就是这个样子，那是在捍卫者号上，距离陆地并不远，说明整个地球的灵应该都是这么稀薄。
　　简直和荒漠没什么区别。
　　难怪塔塔当时说自己的魂器枯竭了，在这样稀薄的环境下，使用魔法只能依靠魂器内的储备，用上几次就得见底。
　　想到塔塔，李凉一下回忆起，塔塔之所以刚见面就要刺杀他，是因为他的灵魂能够补充灵，以前这个信息没什么价值，但现在却显得很关键。
　　这么说来，拥有“灵感”的人的灵魂可以补充灵？
　　好在他现在兜里有一颗灵核，相当于一块大电池，即便双环戒指中的灵枯竭了，也不至于满世界找人杀。
　　念头一转，李凉抬起右手，看向双环戒指。
　　此刻，穿梭于双环戒指中的灵倒是依旧澎湃，但从周围汲取到的灵就相当可怜。
　　一颗又一颗灵从周围迸射，投入其中，喇叭花喂牛，什么用都不顶。
　　李凉默默叹了口气，现在还不知道使用一次传送会消耗多少灵，得找机会做个实验，毕竟真到了打架的时候，总不能让敌人等等，等他充个电先。
　　不过，想起背包里的《道术入门》，李凉睁开眼睛，摸了摸左手食指上已经有些模糊的小剑纹身，忽然想到，怎么把飞剑忘了，魔法不方便，可以练练道术嘛。
　　咚咚。
　　敲门声打断了李凉的思绪。
　　一个工程师推着小推车走了进来。
　　片刻，会客厅的桌上摆了十多个盘子，除了盛着三样水果，苹果，橘子，香蕉，其他还有寿司，刺身，水煮白菜，水煮萝卜，水煮茄子，外加一盘煎牛排。
　　李小孩见怪不怪，用小碗盛了汤汤水水，小口吃着，还不忘给吱吱投喂，随便一种食物，吱吱都吃的满脸陶醉，感觉猴生值了。
　　赛奥莉丝谨慎地尝了几种，最终只吃了一个苹果。
　　望着桌上的食物，李凉在心里无比谴责希安人对物资和科技的垄断，新鲜蔬菜就不说了，牛是用来吃的吗？不知道下城区的人如果能从《西尼动物目录》买一头牛当宠物，晚上会恨不得让牛睡床上，自己打地铺吗？
　　他非常痛心地把牛排拉到自己身前，切下一块放进嘴里。
　　哎，煎成全熟太不讲究，应该煎成七分熟。
　　这顿饭吃得极为安静。
　　人和猴都不想说话。
　　三个小时后。
　　李凉一行人钻进了潜艇。
　　这艘潜艇显然比元震找来的高级得多。
　　元震害怕被希安监测到，不得已找了一台柴油驱动的老古董，而现在，他们乘的却是希安的潜艇。
　　整个艇内宽敞无比，让李凉想到了一千年前在网上看过的私人飞机内景。
　　不仅没有异味，甚至听不到引擎运转的声音。
　　送行路上，宫虎表现得分外恭敬，李小孩也对他表示出适度的依赖，主仆一副亲密无间，共谋大业的样子。
　　但李凉在登艇的时候，还是从宫虎注视李小孩背影的目光中看到了审视与怀疑。
　　想必那位军士长对于李小孩能顺利除掉长女还是颇有疑虑，更对李小孩真正的想法揣摩不定。
　　互相信任非常简单，也非常困难。
　　李凉一直觉得，纠结在这种事情上，只会陷入无限套娃的逻辑死角。
　　他想起初遇该隐的时候，自己究竟在哪一刻选择信任她？
　　坐在宽大舒适的座椅上，李凉闭上了眼睛。
　　这次他没有在意那些曼妙飞舞的灵，而是，睡着了。
　　漆黑死寂的海底。
　　一片连绵的山脉中，六座半球形主动防御堡拱卫着中央金字塔型的镇界堡，组成一座巨大的六芒星，散发着幽幽的蓝色光辉。
　　一艘渺小如尘的潜艇从金字塔底部的出口开出，向着陆地进发。
　　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　　三天后。
　　中京市，东疆港。
　　由于天幕外充斥着辐射，有毒气体和沙尘暴，轮船已经成为历史，所有运输都由潜艇完成。
　　来自其他六座城市的巨型潜艇浮上水面，停泊在港口，其中大部分归属软银门阀，船身描绘着软银的徽记，一个红白格相间的纺锤形。
　　这个徽记也印在流通世界的每一张钞票上，每一个电子签名前，每一台ATM机，每一台生物识别支付器上。
　　此刻时间是七点二十分，天幕还没有亮起，而港口已经繁忙起来，人声鼎沸。
　　地面上，半空中，到处都是往来的反重力货艇。
　　港口最靠里的一号码头，停泊着十多艘客艇。
　　由于过境审批非常麻烦，而且这个年头，每座城市大同小异，去其他城市是一件既没必要更没意思的事情。
　　因此，客艇向来寥寥。
　　一号码头水下。
　　一艘隶属希安的潜艇并未上浮，而是径直从专属通道深入港口地下，十多分钟后停靠在一座特别的码头。
　　舱门打开。
　　李凉顺着悬梯爬出来，举目四顾。
　　整座码头完全封闭在室内，数百盏汽灯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。
　　迎接他们的只有一个东方面孔的中年人，穿着一身廉价西装，见到李凉后愣了下，皱眉问道：“你是？”
　　刚从潜艇爬上来的李小孩平静道：“我的人。”
　　“哦哦，”那人的级别显然远低于宫虎，赶忙笑道：“七公主，是我多嘴了。”
　　“没事，”李小孩面无表情，“张主任，车呢？”
　　“都准备好了，这边走，”被叫做张主任的男人往旁边一引，在前带路。
　　李凉瞥了一眼张主任的背影。
　　不知道这个男人名字就叫张主任，还是姓张，职务是主任？而且，他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。
　　走了十分钟，一行人才走出码头，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，从某条街道的后巷钻了出来。
　　站在路边，李凉愣了。
　　第三大街？
　　这地方他来过很多次，可从没发现这里竟然还藏着一座码头。
　　转身看去，后巷尽头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建筑，从拱形屋顶看，像一座仓库。
　　这么一看，李凉就认识了，原来这个仓库里面是个秘密码头，可以让希安人直接乘潜艇直达中京核心城区。
　　这时，一辆黑色的飞艇从半空降落，停在了巷口。
　　“请，”张主任拉开车门。
　　李小孩抬了抬下巴：“你先上车。”
　　“啊？哦哦，”张主任钻进了副驾驶，并且一把将音乐声调大，震得飞艇玻璃窗跟着音乐鼓点隆隆作响。
　　“先知先生，”李小孩扬起小脸，“我可以再和您做笔生意吗？”
　　李凉笑了笑：“你还有灵核？”
　　“没有了，”李小孩眯起眼睛，语气狡黠，“您说过下次给我打折，这就是下次。”
　　“对，”李凉认真道，“所以当干爹这事儿我只要半颗灵核，你没有就先挂账。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李小孩哼了一声：“小气鬼。”
　　“好了，”李凉揉了揉她的头发，“祝你成功。”说完对赛奥莉丝点了点头。
　　扑棱扑棱头发，李小孩仰头说道：“再见，先知先生。”
　　赛奥莉丝将一个硕大的背包放在地上，背包是从潜艇上找到的，替换了阔叶包袱，里面装满了赫尔墨斯之梦和芙洛拉回忆以及一个便携式通讯器。
　　“至圣先知，”女巫满脸不舍，“救出父亲，我便会毕生追随您，以寻求灵魂真正的归宿。”显然这句话在来的路上琢磨了很多遍才能说的这么通畅，她说着就要跪下。
　　李凉扶住赛奥莉丝，也十分感慨。
　　他能感觉到这个女巫此刻所说的话与内心的想法完全一致，而且心无杂念，或许这就是纯粹的信仰。
　　他再次模仿那位神明的嗓音，低沉道：“混沌。”
　　赛奥莉丝浑身一颤，右手紧紧攥着李凉的胳膊，低头道：“混沌。”食指与中指戴着的银色双环戒指瞬间亮了一下。
　　最后，李小孩和赛奥莉丝分别摸了摸吱吱的脑袋，钻进了飞艇里。
　　飞艇一跃而起，瞬间消失在夜空中。
　　李凉转头看向附近高楼上显示的时间：7:58。
　　吱吱~
　　吱吱跳上李凉的肩膀，一手揽住了他的脑袋，左顾右盼。
　　李凉笑了笑，拎起地上的背包，仰头看着天幕说道：“吱吱，抬头。”
　　吱吱仰头，和李凉一起望着天空。
　　八点整。
　　天空自东方开始亮了起来，伴随着节奏轻快的音乐，一道恢弘的光芒从天幕上流淌而过，最终在天幕正中汇聚成一行艺术字：
　　希安公司Hyanthus
　　接着天幕完全亮起，像一个巨大的穹顶，笼罩着整个中京市。
　　自穹顶上传来一个带着笑意和朝气的声音：“早上好，现在是3027年9月3日早上八点，亲爱的市民们，今天13点到15点有雨，喜欢下雨天的市民们千万不要错过，啊，让我们一起感谢希安！”
　　“感谢希安！”天幕播放着无数人齐声呼喊的背景音。
　　“阳光”刺眼，很快，主街上车流多了起来，而半空及高空的飞艇则井然有序，像快速流淌的链条，层层叠叠织成高楼间的密网。
　　吱吱目瞪口呆，李凉笑着拍了拍它的后背，左右看了看方向，拎着背包，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。
　　第三大街与第五大街并不远，沿着惠山道走了二十多分钟，李凉突然在路口看到了一艘两头冒尖的飞艇，艇身涂的花里胡哨，一个大大的“包”字非常显眼，艇中间撑出一个蓬，蓬下摆满了笼屉，滚滚冒着白烟。
　　老唐？
　　李凉怔怔走近。
　　“哎？李凉，有日子没见了啊，”老唐探头惊讶道，看到李凉肩头的猴子咧嘴笑了，“呦，买猴儿啦？牛逼啊，原来是去别的地儿发财了。”
　　李凉突然不知该说什么，肩膀上的吱吱倒是像听懂了的样子，冲老唐龇牙咧嘴。
　　“你不在，梅老板也少见了，”老唐摇了摇头，接着想起什么似地一指招牌，“嘿，新出的，韭菜鸡蛋馅儿的馄饨，尝尝？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李凉摇头：“戒了。”
　　“啊？”老唐愣了下，“什么戒了。”
　　“回见了，老唐。”
　　李凉说着右拐向前走去，没回头地摆了摆手。
　　“哎？包子，那包子要不要啊”
　　老唐喊了一句，目送李凉离开，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。
　　“老板，这个馄饨多少钱？”有顾客问。
　　老唐低沉道：“滚蛋。”
　　“你……”那人刚想开骂，却被老唐的眼神吓了一跳，咽了后半句话，灰溜溜跑了。
　　老唐返身走进飞艇驾驶座，从中央行车系统下边扯出一个很像对讲机的通话器，按着侧面的按钮，声音带着一股肃杀：“他回来了，我们可以开始了。”
　　另一边。
　　李凉不紧不慢地走着，脸色却并不平静。
　　刚才，他竟然从老唐身上看到了……魂器。
　　虽然老唐的魂器很弱，而且死气沉沉，但确实在缓慢地吸引汇聚周围的灵。
　　这件事太诡异了。
　　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从老唐那里买包子的？
　　思索间，李凉突然停下了脚步。
　　因为。
　　梅赛仿生宠物医院到了。
　　二层小楼还是原来的样子，二楼窗户外，由霓虹灯管组成的招牌还亮着。
　　一楼的“福特SLOW”药店大门紧锁，招牌中的字母S还掉了，只剩下“福特LOW”。
　　李凉拍了拍肩头上的吱吱，低声道：“到家了。”
　　他慢慢走进后巷，顺着铁丝网楼梯一步一步走上去，站在了诊所门前。
　　后巷很安静。
　　空气微凉，弥漫着湿漉漉的雾霾味道。
　　李凉抬起手，伸向门把手，却停在半空。
　　他用力抿了抿嘴唇，犹豫了一下，然后，轻轻握住了门把手，将大拇指按在了指纹识别上。
　　滴。
　　锁开了。
　　（全书完）
　　（不好意思搞错了，第一卷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