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四章

　　“母亲，您是要请皇后娘娘做主，把两个孩子归入我高家吗？”
　　当今的皇后的母亲姓谢，未出嫁时，曾与高老夫人是闺中密友，后来高老夫人嫁给礼部侍郎高家，谢老夫人则嫁给了大理寺少卿林家，那会儿二人同在京城，时常相邀品茶插花，后来林家官至宰相，高家却不再受重视，好在二人的交情未变，当今皇后娘娘在阁中的时候，也是高老夫人看着长大的，等闲叫一声姨娘，虽说如今谢老夫人已经驾鹤西去，但她在皇后娘娘那里想必还有几分薄面。
　　“母亲，这只怕不合乎礼法，皇后娘娘也……”
　　高老夫人睨了他一眼：“礼法，你父亲当年就是事事都要依着礼法，才不受圣上青睐的，当今天子即位后，废除陈规旧礼的事可多了去了。”
　　话是这么说，可这还从未听闻父亲健在，却把孩子丢给外祖家养的。
　　高清竹叹了口气，柳承志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他失望，妹妹去世，他也不放心把两个外甥交给继母抚养，从前有柳明月在还好一点，如今柳明月已远走高飞，叫他也难放心。
　　“好，母亲，儿子这就写折子。”
　　高清竹把折子递上去，第二日就有太监来传话，高老夫人似乎早已知道今日能进宫，一大早就穿戴整齐等着旨意，太监一来便套车去了。
　　高清竹在府内左等右等，到了傍晚时分才看到马车驶回来，忙迎了上去。
　　“母亲，皇后娘娘怎么说？”
　　高老夫人刚下马，见外面人多，便示意进屋再说。
　　到了里间，四下无人，高老夫人才开口道：“竹儿，那个柳明月如今身在何方？”
　　高清竹没想到母亲进门第一句话问的竟是这个。
　　“儿子也不知。母亲何故突然问她？”
　　柳明月是个不同一般的女子，那日她跟他说想要自立门户，出去自己闯出一片天地，他内心担心，但也深知她是有这个本事的，最后便放她走了，柳家那头他也没知会，想着那柳明月已经不是柳家人，细算起来倒是他们高家的义妹，无甚好知会的了。
　　“母亲，那日她说要跟我们来高家照顾两个孩子，实则是想彻底与柳家断绝关系，我见她心意已决，便放她离去了。”
　　高老夫人听了这话，睁大眼睛道：“怎么能放她走，你可知，我今日进宫看到了什么景象。”
　　“我看见，圣上在骑自行车。就是柳明月那丫头发明出来的，前阵子为娘为着你姐姐的死伤心欲绝，未曾细想过，你说那柳明月究竟是什么来头？会写话本，能做出野趣山庄，还有那么多小吃，这都不算什么，那自行车，蒸汽火车，哪一个不是传世巨作？她一下子就能想得出来，这样的人物，怎么能放走呢。”
　　“这样的人，既成了你们的义妹，合该是我们高家的人，有她在，何愁我们高家不能恢复往日的荣光？”
　　高清竹听了高老夫人这些话，无奈道：“娘，你怎么能这么想。”
　　“当初在柳家，她对妹妹照顾不少，妹妹生产那日，若不是她找来大夫，只怕妹妹和两个孩子都保不住，认她做义妹，是想让她帮忙照顾两个孩子，这已是我们高家利用她在先了，她本是自由之身，我们高家何故要把她束缚住呢？再说，儿子如今虽只是杭州知府，但儿子还年轻，何愁不能靠自己的政绩让祖上有光，为难一个女子，非大丈夫所为！”
　　高老夫人还要说些什么，高清竹态度决然的打断道：“母亲，此事休要再提。您倒是说说，今日见皇后娘娘到底如何了？”
　　高老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打定主意的事不可挽回，只好说道：“唉，皇后娘娘说此事从无先例，柳家虽是商贾之家，如今却正经是为朝廷办事的皇商，她也不好做主，需得我们征得柳家家主同意，方可把两个孩子带去抚养。”
　　征得柳承志同意么……
　　“就让我这个做舅舅的去吧。”
　　刚好，他也想替自己的妹妹，问他两句话。
　　…………
　　柳承志近来事情忙得差不多了，好容易有了一点空闲，正想着去高家看看两个孩子，谁知高清竹先来了。
　　“兄长，我正要去你那，没想到你先来了。”
　　高清竹牵强了笑了笑：“我今日来，是有事跟你说。”
　　“哦？可是岳母的病好了，你们准备回杭州了？”
　　“正是。”高清竹点点头，“妹妹的尸身虽已火化，但骨灰也该入土为安，她已与你签了和离书，便该葬入我们东湖老家的祖坟……”
　　柳承志听他如此说，忙道：“兄长何出此言，与清荷和离并非我所愿，且她为我诞下一双儿女，我怎能不让她入我柳家祠堂呢？”
　　高清竹心中暗暗点头，这个弟妹总算还惦记着自己的妹妹，想到母亲的话，他忍不住道：“……你可记得，当年你上我家来提亲，我母亲闭门不见？”
　　柳承志低下头：“是，当年我虽准备走科举之路，但终究出生商户，岳母觉得我配不上清荷，所以才闭门不见。”
　　可惜，他最后还是做了商人，他对清荷，这一生都是亏欠的。
　　高清竹点点头：“不错，母亲最疼妹妹，妹妹自小身体便不好，大夫断言活不过十五岁，从那以后，妹妹的一切饮食起居母亲都亲自打理，生怕那些丫鬟婆子照顾不周，她曾说过，妹妹一辈子不嫁人也无妨，她就这么照顾妹妹一辈子也是心甘情愿的……你不知道，当年若不是妹妹铁了心要嫁给你，砸了药罐子说不遂她心愿便不喝药，母亲无论如何也不会收下你的聘礼。”
　　高清竹说着说着，眼睛就红了。
　　“我知道。”柳承志道。这些事，清荷曾经跟他说过，当时的他只觉得自己何其亏待了清荷，往后当百倍千倍的回报她，可是……直到她去了，也没有享到他一点福。
　　高清竹深吸了一口气，接着道：“后来，妹妹违背母亲意愿，执意为你冒险生子，母亲气得病了一个月，断了与妹妹的来往，最后妹妹难产时她都未能及时得知陪伴身旁……妹妹产后虚弱，母亲也急得七天没吃进去饭，晕了过去……谁知，没过多久就传来你要将姨娘提为平妻的消息，柳家主，你可知，当时妹妹有多伤心？母亲又有多生气？”
　　“我……”柳承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，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头堵在胸口，无论他怎么想辩驳，想开脱，终究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。
　　“我对不起清荷，对不起你们高家。”
　　他拿了锦欢所有的遗产，锦欢也为他奉献了一切，母亲又是那样催促逼迫，他怎么也无法违抗……
　　高清竹伸出手在柳承志肩上拍了一下，也叹了一口气。
　　“我知道，你我身为男儿，肩上挑着家族兴旺之责，可无论有什么不得已，都不该伤害柔弱女子，你说是不是？何况，我妹妹她如此单纯，痴心……”
　　柳承志感到无比的挫败，其实，这种挫败感已经伴随他很多年，从那个放弃科考的夜晚开始，但现在，终于压垮了他最后一点气性。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高清竹沉默了片刻，道：“妹妹离开杭州前，曾与我秉烛夜谈，她说你一人苦撑家业实属不易，望她去后我能代她多关照你些，即便日后你心里有了别人，做出辜负她的事情，叫我万勿计较，也千万劝住母亲……”
　　听见这话，柳承志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，难道，清荷指的是……
　　“我没想到，你真的这么快就变了心，与你的新夫人有了孩儿。”
　　此话一出，柳承志回过神来，看来，他们已经知道锦欢有孕之事了，可这件事……
　　高清竹皱了皱眉：“妹妹早有托付，此事……我不与你计较，但有一事，今日无论如何得请柳家主成全。”
　　“兄长，你只管说，只要是我能做到的，必定去做。”
　　“妹妹痴爱了你一生，也愧对了母亲一生，那日你也看到了，母亲如今离不开两个孩儿，你若是还对我高家有点愧疚，便请允准把两个孩儿放在我高家抚养，也算是代妹妹尽最后一点孝心了。”
　　“……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