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百零一章 梦里行（下）

　　“镜鉴”灵光悬照，大致呈现出“熔岩岛”内部有限的、逼仄的空间。
　　这里真不适合“巨蜥”形态进驻，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。
　　罗南甚至怀疑，“熔岩岛”根据“巨蜥”的体态进行了临时调整。站在这里，机械巨躯的四面、上下，都贴着“熔岩岛”的内部结构，感受到机器运转时的震动，耳畔尽是轰鸣。
　　这里确实是一个工厂。
　　只是细细听去，这背景音里似乎还有别的喧嚣的人声……可又并非是操作人员的嚷嚷，是与工厂生产截然不同的音源。
　　嗯，洪强记忆中也有。
　　“巨蜥”缓慢扭动脖颈，集成的感应设备快速扫描周边环境，但也能感受到被扫描——“熔岩岛工厂”的内部结构确实在微幅变动，给“巨蜥”的动作留出空间。
　　两边虽然有一点点擦撞，但基本上还能够保持互不影响。
　　这就是很灵性了。
　　如今罗南也知道，“熔岩岛”不只是工厂，也是帮助洪强等人进入“时空快速路”的载具。既然如此，就常理而言，这里就绝不只有生产改造“非法智械”的功能，整体布局中，相关生产线大概只占极小一部分；其他的应该已经拆解重构，以支持时空跳转的需求。
　　可“多功能”与“自适应”不该是一回事儿，遑论这种仿佛血肉器官般的应激反应。
　　这里面若没有一位人工智能，或者一个更深层次的“主导者”，似乎很难做得如此灵活敏锐、举重若轻，且井井有条。
　　所以，主导这一切的，是到现在没有出现的“开垦团”？
　　还是其他的未知？
　　好吧，前者的概率一降再降；至于后者……
　　罗南从来没有忘记，“内外地球”虚实莫测、遥相对应又交互影响的结构关系，是背靠中央星区的“开垦团”也未破解的谜团；“外地球”这边可能还有“往生神器”，很可能是武皇陛下和梁庐也要深度研究和利用的对象，更与“真理天平”有极高的关联度；这里邪教组织盛行，总能与“内地球”“雾气迷宫”扯上关系，尤其是后者，本质上可称为“百神冢”的复杂时空，说不定就有哪个神明死而不僵……
　　不管怎样，如果这里真有一位隐蔽的“主导者”，那么他对罗南这个意外的闯入者，表现得可谓非常淡定。好像只要能进来，谁都可以进行在这里研究、应用。
　　“镜鉴”的模糊光芒，很难照见更多，天知道“熔岩岛”内部这丛机械阴影中，是否隐藏着一只始终注视他们的眼睛。
　　就在这种环境下，罗南看到了洪强，那个脾气暴躁的“强哥”。
　　他正安静地坐在机械设备的“丛林”里，闭目入定，身体与冰冷的机械紧密贴合、交错乃至融合，人形轮廓反而不太起眼了，更像是一件金属标牌，向外人展示这处生产线的奇异诡谲。
　　“巨蜥”瞳孔的暗红光点聚焦在他身上。
　　人眼看到的，与真实总会有差别。
　　洪强给罗南的第一印象，是个暴躁的狂信徒，对实物化的“庇护所”有超乎理智之外的信心，对阿卡哥的保守态度也非常不满。但是经历过他的记忆，就能知道他那种“超乎理智之外的信心”，也是经过不可思议的事实才铸就的。
　　他的坚定信念，本质是对构建完善“庇护所”的那些人的信心。
　　是他对那个包括他在内的“集体”的信心。
　　洪强的判断可能有问题，但站在他的位置、凭借他的见识，很难再有别的想法。面对阿卡哥时的怒气和焦躁，也只是无法对人解释言说的“正确”，一次次碰壁后溅起的火星。
　　可阿卡哥错了吗？
　　如果阿卡哥看到这样状态的洪强，他会认为自己错了吗？
　　罗南没有轻下判断，他的站位、实力和见识，终究要胜过洪强等人，而他也有必要得到更多更全面的消息。
　　“巨蜥”视线从洪强身上挪开，继续扫描“熔岩岛”内部结构。
　　与之同时，它在罗南以及“镜鉴”的帮助加持下，又一次播发“大通意”，尽可能扩大感知层次，当然也不会忘了使用“无等神力”。
　　就在这个过程中，摄入进来的与机器轰鸣融在一起的“喧嚣人声”细节，也渐渐清晰。
　　其实罗南近段时间以来，类似的声音“听”得越来越多了。
　　那是祷告声。是人们不再寄望于自身，或不能完全寄望于自身，向着他们认知中超出了自然法则与逻辑规则的对象，提出的请求；也可能是心底未明的希冀或单纯的低成本赌博；当然，也能是某种信念的投射和印证。
　　自从罗南公然宣告“暂摄神职”并全面铺开“梦境游戏”以来，“内地球”上可是有不少人天天嚷嚷着“罗神保佑”“罗神赐福”，顶礼膜拜，形成本地时空独特的标识。当初罗南在“测验时空”学习“大通意”的时候，就通过这种独特的标识判断出“测验时空”与“内地球”之间、虚幻与现实的连接。
　　同类型的、向其他神明祷告的声音当然也有，谁让“祭坛蛛网”覆盖全球，每日里搜罗全世界生灵的意念浊流？说困扰也谈不上，类似的东西可以由“祭坛蛛网”沉淀消化，必要时再搜检调动。
　　所以，经验丰富的罗南，没花什么精力，就大概给这些祷告声分了类：
　　基本上，祷告声的源头，都不指望什么天降福缘，只是溺水时，尽可能探出的一只手，希望虚无的另一边，有什么力量能够拽住他。
　　很符合“庇护所”的特征。
　　好吧，就是那些共建“庇护所”的人们，彼此呼喊的合音。
　　而且不是十人百人，而是千人万人——在量的把握上，罗南还是有信心的。
　　这就引发了另一个问题：要知道，“外地球”是没有成规模的“灵魂教团”成员的，就算是狂信徒如洪强，也答应了阿卡哥和老古，不在这边传教。所以这种祷告声源头在哪里？
　　内地球？十三区？
　　又一次跨空渗透？
　　罗南心头方一振，又分辨出里面一些其他元素，而且还有点儿熟悉。就像是反复回荡的信号，通过收音机转换出来沙沙广播：
　　“这里是庇护所；
　　“世界正在毁灭；
　　“恶魔横行此间；
　　“我们需要帮助；
　　“我们更要团结；
　　“我们需要更多的伙伴；
　　“请回应我们的呼唤；
　　“这里是庇护所；
　　“我们在这儿，希望也在。”
　　哎呦，老朋友了这是……
　　是的，这是“伪?灵魂教团”的广播，有超空间通讯加持的那种。
　　罗南曾以为，这广播穿透了内地球的渊区、极域，获得加持之后，已经投向了茫茫星空深处。可如今发现了“外地球”，并且在“外地球”这处奇妙的“熔岩岛”上，也清楚地听到了广播内容之后，他不得不重新考量。
　　对此，他其实并不如何惊讶，因为在洪强记忆中，已经有相应的征兆。
　　他只是想到，到目前为止，他还没有对“外地球”的渊区噪声做一个分析，也没有明确“内外地球”的渊区、极域有什么差别。
　　嗯，“开垦团”的渊区监控体系，确实太讨厌了。
　　至于为什么“真·灵魂教团”和“伪·灵魂教团”的手段，能在这里相会，而且没什么冲突，这问题反而不值得多费脑子。“庇护所”的“真”“伪”，不过是立场问题，具体来说是加不加“附属通讯结构”的问题，真正发挥作用的核心架构是没变的。
　　按照洪强运用“庇护所”的逻辑，能够给出指导性、建设性意见的“同伴”，当然是越多越好，旧版本、新版本都可以，来者不拒。如此一来，理想状态下，每个“逃亡者”、每个在深蓝世界接受“庇护所”影响的人都可以往这里贡献一份力量。
　　至于这座实体化的“庇护所”或“熔岩岛”如何实现这套逻辑……罗南要是知道，还用再进来吗？
　　显然，目前呈现在罗南耳畔的“喧嚣人声”是很重要的线索，虽然它“打了结”。如果能够反向追踪过去，弄清楚“熔岩岛”收集这些“祷告”“信力”的手段，以及跨空而来的渠道，罗南对“内外地球”的结构关系，或将有一个认知飞跃。
　　但这些仍然太远。
　　罗南仍然记得他进入这里冒险的最直接理由：
　　他要搞明白，洪强等人冲出“废矿区隔离带”的神秘“路线”、那由“熔岩岛”这个实体化的“庇护所”承载着冲上去的“时空快速路”，究竟是怎么样的。
　　如果有可能，他想触发并体验一回。
　　只是这黑洞洞的“熔岩岛”内部，除了机械自发的运转轰鸣，以及诡异的“喧嚣人声”，竟然再没有别的明显的切入点。难道还要在这“机械设备丛林”中自己扒拉？
　　这操作逻辑不太友好啊……当初洪强是怎么扒拉出来的？
　　哦，他就是这处“实体庇护所”的建造者，待遇不一样。
　　刚想到这一点，就在“镜鉴”照耀的区域，闭眼入定、又失却大半人形的洪强身畔左侧，莫名有零珠碎玉般的光芒铺排开来，延伸变形，组构成数行罗南熟悉的母语文字。
　　洪强所在的区域变得更暗了，强烈的明暗对比，让他变成了一幅背景图画，使刚出现的“操作界面”更加清晰。
　　如果这是“操作界面”的话。
　　这……是原来就有，还是响应我的想法，即时匹配给出的答案？
　　如果是后者，那位暗处的“主导者”怕不是有“读心术”？
　　遵循着罗南的意志，“巨蜥”左右摆动头颅，加强了一轮扫描，却没有任何新发现。罗南也没有指望能找到什么，视线回转到“操作界面”，相应UI设计很简单直接，只有三个选项：
　　共同建构；
　　时空位移；
　　充能维护。
　　从字面意思理解，第二项“时空位移”多半是罗南想要的。
　　他毫不犹豫让“巨蜥”去点选，都不用动弹，只是意念明确投注，“时空位移”选项上就有明显的点选效果呈现。
　　然而，后面再没有明显的变化，倒是在幽暗诡谲的“洪强背景图”上，显现出一段简短的高亮文字：
　　你在“共同建构”上的贡献不够，无法使用。
　　……你对待洪强也是这样？
　　这么斤斤计较，可就逼格全无了啊！
　　在洪强记忆中，罗南并没有发现这种细节，于是他不得不怀疑：
　　若暗中真有一位“主导者”，也是看碟下菜的主儿。
　　那位对进入半位面、“熔岩岛”的目标，一定有相当的观察和认知。知道像是“新·野火”这种家伙，不会像洪强那样“好骗”。于是干脆直来直往，摆明车马，坦诚相对。
　　唔，坦诚得还不够，但我可以再忍一忍。
　　在罗南的影响下，“新·野火”的清晰意念转而投向“共同建构”的选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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